吴临安今天填坑了吗

没有。
(被屏蔽的文暂时补不了啦,抱歉!!)

【巍面】真相是假

*民国AU

*书版巍面主演,剧版烛九友情客串

  


  


  

  沈巍合上教案,端起搪瓷杯润了润干涩的唇。

  茶是冷的,街头小贩摊上几分钱能买半斤,入口一股呛喉的粗劣烟火气。教师宿舍外那株老梧桐的落叶拍打着毛玻璃,初春湿润的泥土气息混合着过夜的穿堂风悄无声息潜入屋内。

  赵云澜反手锁上门,隔空丢来一个小盒子。

  “什么?”

  “门卫室让我捎给你的,没写寄件人。”

  几层绢布包裹着一只白瓷兔子,朱砂点的双眸,灵动可爱。

  沈巍长久注视着这只兔子。赵云澜脱了外套,白背心下肌肉线条流畅,伸手捞过兔子看了一眼:“呦,景德镇的。”

  沈巍一言不发地拿了回来,重新包裹好塞到枕头下,拧上台灯开关。

  “睡吧,晚安。”

  清冽的月光扣如蒙尘明珠被精心擦拭,湿寒的草木馨香历经黑夜的埋藏在动荡的梦境里腐烂发酵,荒草拔高抽长成绳索将他牢牢束缚。白瓷兔子用冰凉却格外柔软的耳朵磨蹭他的脸颊,变成一个白发小孩模样。小孩操持手术刀,脸上画着天真懵懂的笑,手段残酷地剐下他粗砺的伤疤,露出血淋淋的皮肉。

  沈巍双唇开合,没有发出哀嚎。他伸出的手穿过了小孩的手腕,身后的永夜裂开巨口,无法抗衡的吸力拖拽他的灵魂。被刻意遗忘的痛苦联手梦魇自深渊纷沓袭来,将他撕扯得四分五裂。

  沈巍紧紧闭着眼,白瓷兔子安静的卧在掌心,细腻的触感泛起皮肤般的温热。

  

 


 

  

  沈巍九岁那年第一次知道自己有个弟弟。

  沈父听他背完这几日温的书,慈爱地摸了他的头,让他去找厨娘拿两块甜糕。嘴碎的厨娘正坐在台阶上和几个杂扫丫鬟唠嗑,手舞足蹈的漫天比划。

  “真的,那孩子现在就在东厢呆着呢…”

  沈巍仗着着个子小,蹲在柱子后面偷听半天,捋出了个来龙去脉。

  沈父出身农村,早先娶了邻家姑娘用拿到手的嫁妆进城做生意,攒下小笔积蓄后倒卖起军火。正值时局动荡,沈父却颇有些交际头脑和手腕,不仅结识了各级军政要人,混得个不小的军衔,还积累下不少家产。发家后沈父在龙城里置办家宅,重新娶了高门大户的小姐做夫人,生下大少爷沈巍;原先的乡下女人当外室养着,偶尔想起了才去看两眼,至于孩子纯粹是个意外。

  “…老爷本想生就生了,又不是养不起。可惜那孩子命不好,出生就克死了他娘。小小年纪头发全白了,眼珠子红得跟害了病似的,哎呦,教人看得怪瘆得慌。”

  算命的看了这沈小少爷,只丢下“命犯凶煞”四个字就没了踪影。沈父将信将疑,被夫人吹了几日枕头风后便狠下心将孩子丢在外祖家不管不问好几年,直到他外祖父外祖母也相继过世。

  沈巍听完好一部大戏,手里的甜糕也吃了个干净。他站起身拍掉身上的点心残渣,对自己那个便宜弟弟的模样产生了莫大的好奇,决定去东厢一探究竟。

  东厢离下人房不远,本来是沈老爷背着夫人偷腥的场地,不到用时没人清理。小院里丛生的杂草与花卉争夺为数不多的养料,娇弱的花种蔫嗒嗒垂头,倒也不显得荒芜。

  沈大少爷眼底刚流露出几分嫌弃的意味,转头就看见一个小孩抱着双膝蜷在门槛边,一双赤泠泠的瞳子怯怯地盯着他看。

  “你怎么坐在这里?”

  沈巍自以为比同龄人都成熟稳重,态度也十足的和蔼可亲。没想到那小孩不但不领情,反而一脸警惕地捂紧怀里的东西,像只虚张声势的幼兽。

  沈巍这时才发现小孩还抱了个粗糙简陋的木雕面具,看样子宝贝得很。“你别怕,我不抢你的。”沈巍摊开双手慢慢靠近,蹲在小孩面前。

  “我是你哥哥,沈巍,你叫什么?”

  “…不知道。”

  小孩回避着他的目光,垂下眼嗫嚅,“村、村里人叫我、叫我鬼面…”

  小孩的头随着声调越降越低,几乎埋进了胸前。沈巍心下疑惑:“没有名字?”

  “爹没取。”

  沈巍托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问:“家里人也这样叫?”

  “祖、祖父祖母,喊我面面。”

  “好,面面。”沈巍满意地点头,去拉小孩的手,“地上凉,进屋坐吧。”

  小孩站起来还没他肩膀高,瘦瘦小小一只,肤色也带着病态的白。这初春的日子凉的很,沈夫人特地嘱咐奶娘给他加了衣裳,鬼面还穿的单薄。许是在门口坐久了,手冻的像块冰。沈巍拢过他的双手捂在掌心呵气,抬眼撞进了那双淡红的异瞳里。

  小孩子的信任实在是过于轻易,清澈见底的一双眼睛里明明白白倒映着仰慕和依赖。那是坠入瓷碗里的一滴绛红墨水,是由忘川浇灌的彼岸花海,艳丽而热烈。

  鬼面因为瞳色与发色有异于常人受到过不少非议,意识到沈巍的注视后立刻惶恐地转开脸。

  “很好看。”沈巍说。

  “?!”小鬼面浑身一震,眼底亮起星星点点的微芒。

  沈巍摸了摸他的发顶,指尖沾上些微湿意,手感却意外的好。

  “他们嫉妒你才那样说的。”沈巍把小褂脱下来裹住小鬼面,“你在这里等着,我很快回来。”

  沈巍跑回西厢,从衣橱里一股脑抱出几件御寒的衣物,经过书桌时犹豫了一下,从桌上顺走了某样东西。

  鬼面乖巧地站在原地,不合身的小褂显得身量愈发瘦弱。沈巍放下衣服让鬼面闭眼,变戏法似的摸出了一只白瓷塑的兔子。

  “你看它像不像你?”瓷兔是沈父从景德镇给他捎回来的,沈巍喜欢的紧,现下却觉得给了这个弟弟也再好不过,“今天第一次见面,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真的给我吗?”小鬼面珍惜地把兔子捧在手里,“可是我没有礼物可以给你。”

  “没关系。”沈巍趁机捏了捏小白团子的脸,大度的说,“你叫声哥哥,就当礼物了”

  

  

  


  

  少年人贪玩又心大,转头便把这个新认的弟弟给忘到了脑后。直到过了几天沈夫人娘家姐姐带的小表妹在饭桌上讨要那只白瓷兔子,沈巍这才恍然记起家里还有这么个孩子。

  沈巍敷衍过表妹,咬着筷子问沈父。饭桌上气氛陡然一僵,娘家姐姐不动声色的竖起耳朵,沈父面色不善,沈夫人碗碟落桌磕碰出清脆的声响,夹了一筷子清炒山药放进沈巍碗里,轻声斥道小孩子不要乱说话。

  用过晚膳沈夫人特地换了沈巍去卧房,语重心长教他离那孩子远些,娘亲和外祖父母都让他克死了,谁知道下一个是谁?

  薄薄的绯色直蔓延至耳根的白团子从炉鼎上方袅袅轻烟中隐约浮现出来,小沈巍脸上浮起几分笑意,满不在乎。“我待他最好,他舍不得我的。”

  沈夫人看着长子往东厢去的潇洒背影忧心忡忡。奶娘劝道少爷自幼缺少玩伴,若他高兴就当养了个玩物,改天多求几张护身符罢了。

  “怎么着也是沈家的种。”沈夫人嗔了奶娘一句,又抚胸暗叹幸亏是个怪胎不得老爷宠爱。

  东厢里没点灯,小鬼面像几天前一样坐在门槛边上,手里攥着只咬了小半的馒头,膝头摆着本连环画,见了沈巍十分开心。“哥哥!”

  “就你一个人?”沈巍进屋看了一眼。装潢简陋,桌上摆着两个没有油水的盘子,往窗楹上一抹便能沾上一手灰。

  沈巍皱起眉:“管事没有给你安排下人?”

  “我一个人也没关系!不要麻烦别人了,姐姐们都很忙的。”小鬼面拉着沈巍衣袖,把馒头举到他面前,“哥哥你尝尝,这个馒头可好吃了!”

  生不逢时,连孩子也多开慧早熟,深宅里的腌臜事明面上不言不语,心里都门儿清。沈父虽不曾纳妾,后院里想爬他床的丫头侍女个个却都做着诞下男丁母凭子贵的美梦,沈巍这个正经大少爷也下过手,更别说连沈父都不在意的小鬼面。

  沈巍拽着小鬼面的手腕,一脚踹开管事的房门,将那半个馒头丢在了管事恭有余而敬不足的油脸上。

  “二少爷一餐只有几个馒头,你是在打发谁?伺候的丫头不够就去招,把自己当姨奶奶的废物拖下去打了板子叫人扔出去。下人就得有点下人的规矩,谁允许你们骑到主子头上的?”

  九岁的少年面容还十分稚嫩,气势却已经有了七八分。沈巍平素待人温和有礼,一时冷下脸唬得管事战战兢兢。

  “把西厢的空屋收拾出来,明天我要看到二少爷的卧房。”

  沈巍说完也不再管脸色发绿的管事,领着小鬼面回去拿东西。小鬼面只带上了那张面具和沈巍给的白瓷兔子,临走从院里撅了跟草叶,一路上编出了一只蝴蝶。

  草蝴蝶在小鬼面指尖舒展着双翼。沈巍还以为自己看岔了,只见蝴蝶飞了起来,讨好似的在他面前转了两圈,又体力不支般坠下,正好落在沈巍掌心。

  小鬼面害羞地揉着鼻尖:“我只能坚持这么久了…”

  沈巍神色惊诧地看着他。“村里的孩子都说我是妖怪…祖母就不让我告诉别人了,但是哥哥对我好,我喜欢哥哥。”

  小鬼面说。

  小沈巍心底猝然软软的塌陷下一大块。六岁的小鬼面向深处埋下一颗不知名的种子,悄无声息等候着时机生根发芽。

  隔日沈巍替小鬼面向沈父讨一个名字,沈父正为某位红颜知己绘一幅仕女图,随手抽了张熟宣浓墨写下一个龙飞凤舞的“溾”。

  溾涹,污秽也。

  刹那好似有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浇得沈巍在这料峭的倒春寒里一阵战栗。

  直到沈巍这一生结束的那刻,依旧怨恨着沈父的轻视与草率,把鬼面的命运推向无可挽回的峥嵘悬崖。

  

  

  


  

  大半个龙城都遍传沈家祖坟怕是冒着青烟,老大温良恭谦,文艺武学皆有涉猎,老二也是个极好的苗子。除了发色瞳色古怪些,样貌几乎跟兄长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看熟了还别有一番异域风情。

  安逸的日子如流水昼夜无阻,谁也不想没几年的光景沈夫人竟染疾暴毙。一夜之间小少爷沈溾“命犯凶煞”的传言不胫而走,连府里的下人见了他也匆匆问过安就跑,惧得如遭遇洪水猛兽。

  十四岁的沈巍端正的跪在灵堂中央,白烛昏昏,黑云蔽月。

  鬼面胳膊上缚着白麻,借着老榕树叶片摩挲的哗啦声响膝行至沈巍身后,月白的衣袍沾了尘土。

  “对不起,哥哥。”

  沈巍没有回头,语气古怪:“为什么要对不起我?又不是你的错。”

  鬼面一时分辨不出沈巍这话是肯定还是在反讽,或许会被兄长厌弃的莫大恐慌顿时占据了他的灵魂,血红的双眸里浮起茫然与扭曲的痛苦神色。

  灵堂里陷入冰窖般的死寂与严寒。沈巍毫无征兆的转过身,抱住了自己的弟弟,将鬼面濒临崩溃的神智堪堪拉回了身躯里。

  沈巍心里清如明镜,沈夫人的死与命格无关,只不过是在娘家失势后夫妻间日益消磨的情谊终于穷图匕见。

  鬼面没有预料到兄长这一举动,手足僵硬的不知该如何自处。缓了片刻才慢慢放松下来,试探着抬手搂住沈巍的腰,得到默许后便放肆的收紧手臂,脸颊依偎着兄长还并不十分宽阔的胸膛。

  

  



  

  “…要我说,沈溾就是个扫把星,沈巍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散学后总有些学生成群结队凑在一块儿唠嗑,其中一人正以指点江山的豪气高谈阔论,周围伙伴不知何时起竟纷纷讪笑告辞,那不知死活的小少爷还意犹未尽,恍然不觉自己即将成为刀俎上的鱼肉。

  鬼面抱着双臂,三千白发一丝不苟束在脑后,挎包堪堪勾住肩头,瞳孔深处翻涌起无声的风暴。“你方才说,谁不是个好东西?”

  小少爷当下一瑟缩,却又不肯当众落了脸面,梗着脖子大声嚷嚷:“我哪儿说错了!每天跟仇人同吃同睡,这像人干的事吗!”

  鬼面微微歪了歪头,鬓发垂在脸侧,于残阳曛黄的映衬下皮肤显呈现出一种毫无血色的苍白。眼睑慵懒的半垂着,嘴角向两侧牵动勾出阴郁至极的微笑。

  这位小少爷是个只敢身后非议的人物,被当场撞破本就心头发虚,现下更是额沁冷汗,情不自禁地向后挪动。鬼面便在此时身形一晃,单手钳制他的手腕,拳风不留情面的砸上对方白如冠玉的面皮,留下了大块青紫的淤痕。

  鬼面“咔嚓”一声拧过小少爷的胳膊,对杀猪般的惨叫声置若罔闻,自后背贴近他的耳根轻柔问道:“抱歉,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谁不是东西?”

  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吓得涕泗横流。正绝望着,书院门口大旱云霓般的响起清越的嗓音:“小溾?回家了。”

  鬼面闻言手劲顿时泄下不少,也不再等那小少爷的答复,冷笑着一脚将人踹开。他捞起挂在臂弯的背包肩带,慢条斯理地抚平学生装袖口的皱褶,抬起食指搭上鲜红的唇瓣,朝围观的众人意味深长一瞥。

  极力降低存在感的学生们后背一凉,只见鬼面周身狠戾的气场迅速内敛,扬声应答后恢复优等生的乖巧模样轻快离去。

  “过几日班里组织登山,要不要与我同去?”沈巍自然地接过鬼面的书包,问。

  “男女一块儿?也不怕爹娘打断腿。”鬼面哼笑一声,亲昵的勾住兄长的脖子促狭道:“哥哥不是一向不喜欢凑热闹吗,有喜欢的女孩?”

  在沈家养了这么些年鬼面已不复当初的孱弱模样,但拔高的春笋怎么也长不过往年的劲竹,依旧比沈巍矮上小半个头。年满十八的沈巍俨然有了成年人的外形,眉眼精致而不女气,比长相极肖的弟弟多了几分稳重儒雅,加上一副平光镜便是十足的清俊。

  沈巍侧过脸乜了一眼,不应也不否认。鬼面只见兄长笑意隐隐,心下警钟骤响,难以诉说的酸意灼烧着胃部。他状似毫不在意的转过头,暗自磨了磨牙,又若无其事笑道:“我也想见见哥哥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的。”

  沈巍低头望了一眼鬼面银白的发顶,不动声色揽着弟弟的腰,踏过斑驳的日影并肩而行。

  

  

  


  

  登山会并不是一场单纯的“登山”会,兄弟俩站在成双成对的少男少女中显得分外格格不入。

  在同学的戏谑与善意的哄笑中,几日以来高悬在鬼面心头的达摩克里斯之剑终于稳稳落了地,眉间挥之不去的阴霾刹那风光月霁。沈巍礼貌的与众人道别,各自分散开。

  鬼面就像千万人中一个普通的乖弟弟一样有问必答出言必依,“恋人”这种敏感又难堪的话题被心照不宣的忽略过,成了石子掷出后激起的细小浪花。

  沉重的窗欲盖弥彰的紧闭,沈巍熄灭了晃眼的烛火,薄脆的窗纸上树影婆娑。摇曳的床幔里少年夹着薄被蜷缩成一团,沈巍轻柔地拨开散乱的雪白发丝,将被子一点一点抽出来为他盖好。

  沈巍长久注视着鬼面脸颊上淡抹的红晕,心底难以自抑的升腾起令人口干舌燥的悸动来。他抬起手,在半空描摹少年安静的轮廓。

  经窗纸稀释过的月色流溯出光陆怪离的银河,于少年浓密的睫羽渡上光辉。几乎凝聚为实质的目光放肆又隐忍的游弋过苍白皮肤的每一寸,停在抿起的殷红唇瓣上。

  夜重阶长,唯你我携手相持,拾级而上。

  无垠的浩瀚星海与天光乍泄的云罅在迷雾环绕的穹顶之上,青鸾长啸,是通往乌托邦诡谲的渡魂曲。

  “晚安。”

  

  


  

  “老爷信上还说,大少爷今年及冠,也到该娶媳妇的时候了。前几个姑娘不喜欢也没关系,烛中将家的小女儿这几日会上门来拜访,让少爷好好招待着…”

  沈巍灌了一口凉茶压下心头的躁郁,按了按眉心,好脾气的让奶娘不用操心。“我暂时没有这方面的打算,您让管事回信推了吧。问问爹中秋…算了,西北战事吃紧,让他注意身体。”

  馥郁的桂花香掺杂着水汽与泥腥味儿,伴着银铃似的笑声自前院飘过。少年宽大的长袍在风中鼓动,银白的发丝服帖的垂在脑后,娇俏的少女梳着梨花头,烟粉的旗袍勾勒出身材的窈窕。不知二人都说了些什么,相视笑得极为开怀。

  沈巍在前厅一侧咳了一声,扶了扶鼻梁上的镜架,十分有礼的询问是否要留下用午膳。烛小姐欣然应下,被沈巍请去厅中喝茶,恋恋不舍的与被烛小少爷拖出门的鬼面话别,恨不能当场定下终身。

  “老板,你不会真想泡我姐吧?”

  烛九幼年是个刺儿头,让鬼面收拾几次后眼泪汪汪的一口一个“老板”以表忠心。眼下这情况却着实让他头痛——自己陪二姐来和沈家大少爷相亲,二姐却偏生看上了人家未成年的二少爷,回去该怎么跟老爹交代?

  “没兴趣。”鬼面一口回绝。“那你这么积极做什么?不是我姐难道还是你哥?”

  话音刚落烛九立刻恨不得反手给自己俩大嘴巴子,小心翼翼地窥着鬼面脸色。

  “是啊”

  鬼面露齿一笑,眼角化开些朦胧的软意,从袖里掏出面具扣在脸上,抛下傻在原地的烛九施施然走了。

  鬼面一进门便被扣住腕骨,顺从的被推摁在院墙上,丝毫不在意洁白的衣袍沾上灰渍与滑腻的青苔。

  “从方小姐、徐小姐…到这个烛小姐,你还记不记得,她们是爹给我说的婚事?”

  沈巍俯视自己的弟弟,镜片反射出无机质的冷光。鬼面微微曲起一条腿,整个身子放松的倚着墙面,歪着头:“那哥哥自己呢?也想成亲吗?”

  沈巍不语。

  桂花的香气越发甜腻,沈巍握着弟弟白皙的腕子仿佛握着一块焦炭,掌心一点点沁出湿意。鬼面直视他的双眼,晶莹剔透的淡红瞳孔依旧盛放着连绵的曼珠沙华,靡丽得几乎让他生出错意的绮念。

  茂密的树冠在风中轻颤,枝叶间飘下几朵残花,不偏不倚落在鬼面发顶。沈巍松手为他拂去,猝不及防被勾住脖颈往下一拉,触上一双微凉柔软的嘴唇。

  

  



  

  沈巍在后院寻了一圈,推开了东厢的门。

  案上的白绢发带忽然腾空而起蒙住他的双眼,被无形的念力操控在脑后系了个蝴蝶结。身侧掌风乍起,沈巍拧身避过,下意识抬臂肘击的力道也被对方轻松化开。

  鬼面笑嘻嘻地往他背上一扑,吻他的脖颈。沈巍一手兜住不省心的团子,一手拽下眼前的发带,耳根隐隐透着薄红,“光天化日…”

  鬼面跳下来,一本正经作了个揖:“沈溾有爹生没娘养,唐突了大少爷,少爷可否饶了小的一命?”

  沈巍听出他话里的讥讽之意,心知沈父那句“你是沈家大少爷,整日把心思放在那不成器的东西身上像什么样”还是让弟弟着了恼。

  沈父为他求了个出国留学的名额,只给小儿子在军部挂了个闲职。鬼面自幼成绩斐然,丝毫不啻于他半分,只因相貌有异一直为沈父所不喜。鬼面心气倨傲,被毫无道理的一顿贬黜自然不可能没有怨言。

  沈巍放缓语气给他顺毛:“你且放心,我没想要今后大富大贵。”

  “你我相伴了十多年,留你一人远走他乡…”

  “叫我如何舍得。”

  

  


  

  那白发的少年郎几乎占据了沈巍人生的三分之一,是他血脉相连的兄弟,亦是亲密无间的恋人。

  是扎在他心头柔韧的倒刺,残酷拔除后留下的狰狞伤疤。

  

  


  

  以鬼面的手段,即使是可有可无的闲职也能做得风生水起。军部也乐得卖沈家这个面子,迁升之路十分顺畅。直到没几年沈父也病危,沈巍隐隐发觉鬼面缠人又顽劣的热情逐渐消退,也只当做是弟弟长大后不再像小孩子那么亲人了。

  

  


  

  “听闻你父亲近日身体不太好?”秦中将面色和蔼,话语里溢满关切,“可曾瞧了大夫?”

  鬼面眸光微动。秦中将此人与沈父一向不对付,摆出这副姿态像极了黄鼠狼给鸡拜年。他勾了勾嘴角,语气礼貌中不意流露出些许快意:“已经瞧过了,大夫说早年操劳过度,身体亏损的严重。”

  秦中将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脸上的皱纹也因笑容而加深,如恶虎面上斑斓的条纹:“幼子总是要被父亲忽略些,你兄长和你关系可还亲近?”

  “……”

  “我真没骗你,我爹知道我给你报了信差点打断我的腿。”烛九苦着一张脸,挑染的紫毛有气无力的在额前晃荡,“老板?”

  鬼面阴沉着脸,淡红眸子聚沉起层层血色。他停下脚步,狠狠咬着牙,声线里头泛着血腥味儿。

  “帮我做一件事。”

  

  


  

  沈巍此次外出公干小半月,是兄弟二人自小到大一次分别。记挂着独自在家的小恋人,待事务一处理完毕沈巍便连夜赶回龙城。述职时军部老家伙们的刁难也不欲多做争辩,匆匆进了沈家。

  沈府竟仍灯火通明,除门房外下人多遣去休息。沈巍寻到后院,隐约见小亭里灯烛影绰,丝竹之音靡靡,不绝于耳。

  “…一台十来年的戏也亏老板你演的下去,高,真高。”烛九殷勤地续酒,“接下来要做什么?”

  “军部已经打点好了,只等我那好哥哥回龙城便是。”

  那声音轻柔缱绻,像在柔软的棉花里头藏了把小勾子,呻吟喘息时尤其销魂,即使吐出如此诛心之语也让他心生旖旎。

  “我演了十八年,等的不就是落幕的这一刻?”

  沈巍心心念念的青年指尖掐着高脚玻璃杯细细的脖颈,绛红的酒液激荡出转瞬即逝的火树银花。柔顺的发丝为鬼面苍白的面容铺盖下暗影,阴郁之色萦绕在他眉峰之间,鲜红的唇畔弧度似刀锋般凛冽,比起往常的模样平添难以抗拒的魅力。

  他微微收拢手臂,妩媚的舞娘便如灵蛇攀附而上。鬼面不动声色避过舞娘奉上的红唇,抚摸她墨云般的长发,漫不经心地在她额前留下一吻。“我不过是夺回本应属于我的东西,这有什么错?”

  恍若晴天惊现霹雳,沈巍一时失重,踉跄两步推翻了并蒂连理花枝斗彩瓷瓶。烛九起身惊喝:“谁在那!”

  鬼面红眸愈发深暗,仍笑意不改,遥遥一举杯随性颔首道:“哥哥回来了?”

  沈巍粗暴将那惊惶的舞娘推开,一把揪住鬼面的领子,玻璃杯怦然落地:“你……”

  鬼面无所谓耸肩,低笑,“你都听见了。”

  沈巍只觉得面前这人陌生得很,太阳穴里像被捅入一把尖锥卖力搅动。十八年的相互依偎一帧一帧在眼前回溯,温情的薄纱撕裂露出木偶扭曲呆板的假面。除了一个“为什么”外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为什么?”鬼面像听到了什么荒诞的笑话,“你娘抢了我娘的丈夫,你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人生,你问我为什么?”

  “你我本是同根同源,凭什么你生得高贵,我偏偏生而污秽?这张脸、这副身子,难道就是我自己想要的吗?”

  “…你想要什么我不会给你?”沈巍摇头,“我不信,是不是出事了?”

  鬼面讥讽笑道:“龙城百姓安乐,歌舞升平。只是比起接受施舍,我更喜欢自己亲手夺来的东西。”

  “你觉得我对你好是施舍?”沈巍面部紧绷,强硬抬起鬼面下颔,说是亲吻却更像凶兽的噬咬,温良儒雅的形象一扫而空。

  “够了!”鬼面大力推开他,面上隐带厌弃之色,“你看你现在的样子,哪里还像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少爷?”

  沈巍意识到失了态,勉强压下紊乱的心绪,神色茫然。

  “你说你最喜欢我,你……”

  “我骗你的。”鬼面面无表情,“你以为你是谁?我怎么会爱上仇人的儿子?”

  沈巍顿下哑然。

  他寻回了理智,缓缓松开鬼面的衣领。

  “我无意于荣华。”

  “你若实在想要,”沈巍轻声说,“那便拿去吧。”

  浩瀚如烟的星海中众神祗漠然俯瞰尘世,凉薄的月华御风而行,涤荡这茕茕十丈软红尘。

  烛九似乎要说些什么,鬼面摆了摆手,于是也闭上嘴走了。

  翌日启明星摇摇欲坠,沈巍收拾出一个轻便的皮箱,推拒了鬼面让人备下的银票。

  鬼面坐在主位上,清冽的茶香自滚水中袅袅升腾盘旋。

  “最后一句。”沈巍垂手望着他,眼眸深邃,“这些年,你可说过一句真话?”

  “兄长魅力无双,自然有情不自禁的时刻。”鬼面似笑非笑,与沈巍相肖的脸眼角略带嘲讽的垂下,“八分假也是假,何必自欺欺人?”

  他双手奉上茶碗,粲然一笑:“后会无期。”

  

  


  

  沈巍离了龙城,辗转异乡在一家商行做账房。没半年偶然遇上沈父旧年故友,痛斥沈家老二一番后替他在当地学院谋了个教师职位。学校既分派宿舍,三餐也费用全免,死工资之外还另有津贴,手头这才宽裕下来。

  他昼夜穿行于书声琅琅的林荫大道,礼数周全而淡漠疏离的周旋于人际之间。日光月影消逝于青鸟滑翔而过的尾羽轨迹,荒凉的东厢冰雪融解后野花繁盛。扬言与他一刀两断的少年践其所诺,再也没走进他的一席黄粱梦里。

  

  


  

  沈氏继承人空降司令部,以手段强硬行事狠戾为人畏敬,几次得胜而归后也收拢下不少人脉。

  “司令部处处都是上头的眼线,捧得越高,摔得越惨。老沈就是当年自负甚高,才留下了那么多把柄。沈二想法不错,可惜还是太嫩,斗不过那群老狐狸的。”

  烛中将已经闲赋在家,名利场上的勾心斗角早也摸得清楚,并没有兴趣押上一大家子的性命陪年轻人上赌局,只反复提点自家盲目崇拜的小儿子:“无论之前交情如何,以后都给我离沈家远一点。”

  

  

  


  鬼面本在书房临着王羲之的名帖,只是大约近期劳思过度,竟兀自睡了过去。

  春风非是送暖,一场幻梦充斥着兵荒马乱刀光血影。恍惚间听闻城南奏起了柳叶笛,男人怒骂与幼童哭嚎皆逐渐稀释于三月温软烟雨中。唯剩少年温润嗓音唤着他的小名,沉静念着一篇《拟古十二首》。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

  “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少爷,少爷!”

  鬼面惊醒,阴着面色揉捏眉心。

  “少爷,团座请您过去一趟,您是不是…”

  鬼面注视着近身侍从担忧的面容,任凭不安的阴霾逐渐扩大,忽然大笑起来。

  一只白玉似的手托着下巴,肘关节支在车窗上。敞开的车窗灌入寒风,吹得眼眶微涩。几缕银白的发丝在眼前飘飞,被他毫不在意地拂开。

  车前的旗子于长风猎猎,鬼面目光穿透高耸楼阁与山海,茫茫然落在虚无的一点。

  “小沈啊,老朽与你推心置腹,你何必着急自寻死路?”

  满头乱发的人头瞪着铜铃大的双眼,断颈处淌下的污血浸透了昂贵的地毯。

  鬼面玩味打量片刻,露出一个含着血腥气的笑容,双眸冷硬如封冻寒水,态度狂傲至极。

  “我杀父逐兄为的不过‘名利’二字,自然不可能当你们这些老不死的走狗。来回折腾不过是想要我一条命,杀人不过头点地,给你也无妨。我却偏要给你们找不痛快,你又能奈我何!”

  

  


  

  月末,沈巍带的一届学生不足半年便要应考,空闲时不是备课就是给学生课后辅导,忙得连工资也是托人领了回来。

  “你说你这人是不是缺心眼啊?”赵云澜哭笑不得。“同学们的课业要紧…”沈巍面热,清咳一声,扶了扶镜框。

  “我摸着你这月工资好像比以前少?”赵云澜提醒了一句,“要不是我顺道一块领了,主任估计得直接揣进自个儿口袋。”“是吗。”沈巍点头,“我回头去问问 ”

  沈巍敲开主任办公室的门,说明了来意。

  满脸肥膘的主任一改先前的殷勤,轻蔑道:“你现在也就一普通教师,还把自己当大少爷呢?”

  沈巍被这阔别已久的称呼当头砸的一愣,心里模模糊糊生出一个从来也不敢去想的念头来。

  游龙般矫健的紫黑霹雳撕裂开云罅在墨海中翻滚,雷神震怒下的咆哮响彻天地,倾盆大雨冲刷着残冬的败叶腐殖。

  “沈家……败落了?”

  他反复咀嚼着这一句话,似乎失去了对语言的理解能力。只紧紧攥着那只随身带的白瓷兔子,像握住了某个难以企及的无形梦境。

  “干什么呢?”赵云澜从身后过来,随手一拍沈巍的肩。沈巍大梦忽醒般回头,手却不自觉一松。

  

  

  


  鬼面的目光自烛九惊恐的脸上轻飘飘拂过,轻描淡写勾勾唇角,如释负重地闭上双眼。

  

  

  


  莹莹如玉的白瓷兔子直直坠向水泥地面。

  

  


  

  行刑者搭在扳机上的食指扣下。

  

  


  

  “砰”。

  

  

  

-FIN

  

  

  


*520是什么?都给我磕刀!暴躁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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